男女主角分别是暖君秦子徵的其他类型小说《绝宠天下:腹黑王爷心机妃 番外》,由网络作家“懒流年”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兰苑很清静,这是流浪大半年以来最让人安心的地方了,只要经过华陨的手,再惊心动魄的场面,都会化为细水流长,陈暖君睡得心安,待得也心安。唯一令她心不安的,是华陨还在吐血,她有点焦急了,盘算着等蓟州事情结束,无论如何要到天极,去为他取药。真子元不喜欢这么清静,到处和府里的侍卫勾搭,一来二去的把药草铺里的东西隔三差五地往兰苑里搬。有了华陨的药,暖君手脚上的冻疮已经好多了,但真子元不满意,想要把她手上的疮疤都给化掉。真子元一边倒腾手中的东西,一边说:“这两天大司马都没有差人打扰场主,想来就是认出了场主,让场主休息!”他突然停了一下动作,问:“可大司马是怎么认出场主的呢?难道是子元易容的技艺还不够精湛?”暖君靠在床边,取出被她一直收藏妥帖的华昭...
《绝宠天下:腹黑王爷心机妃 番外》精彩片段
兰苑很清静,这是流浪大半年以来最让人安心的地方了,只要经过华陨的手,再惊心动魄的场面,都会化为细水流长,陈暖君睡得心安,待得也心安。
唯一令她心不安的,是华陨还在吐血,她有点焦急了,盘算着等蓟州事情结束,无论如何要到天极,去为他取药。
真子元不喜欢这么清静,到处和府里的侍卫勾搭,一来二去的把药草铺里的东西隔三差五地往兰苑里搬。
有了华陨的药,暖君手脚上的冻疮已经好多了,但真子元不满意,想要把她手上的疮疤都给化掉。
真子元一边倒腾手中的东西,一边说:“这两天大司马都没有差人打扰场主,想来就是认出了场主,让场主休息!”
他突然停了一下动作,问:“可大司马是怎么认出场主的呢?难道是子元易容的技艺还不够精湛?”
暖君靠在床边,取出被她一直收藏妥帖的华昭,心想:真的认出了吗?是怎么认出的呢?她明明易容几乎半年时间, 从未出过纰漏,子元的手艺精湛,几乎一点痕迹都没有!
真子元见场主不说话,自顾又道:“昨日听外面的兄弟说了……”
暖君知道他说的‘外面的兄弟’,指的就是看守兰苑的侍卫,没几天的功夫,都混这么熟了,真子元也算但是挺有本事。
真子元把自己知道的消息侃侃而谈:“蓟州城重建得如火如荼,大多流离失所的乡民都回来了,到底是有故乡情的!”
“听说天家皇帝盛赞此次的蓟州大捷,胡族进献的牛马矿产都已经在去往盛都的路上了……”
“明日除夕,全城庆祝,咱们家药铺那边现下已经开始灯会了,可惜咱回不去……”
蓟州城得以重建,普天之下皆欢喜,只是肯定的,灯会也不是暖君十分关心的事情,她只看到真子元越说话,手上就越忙碌,好奇地问:“子元,你手上到底忙什么呢?”
“给场主的卸妆药。”真子元拿起那些药草罐:“场主易容时间太久了,那个大额头就很难卸,场主把这个药膏每日抹一抹,卸下来的时候便不会痛。”
暖君摸了摸自己突出的大额头,笑道:“要是怕痛,本场主早就不知死了多少遍了!”
真子元低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那是自然!场主怕的,是大司马的目光!”
暖君的心被戳了一下,瞪着他说:“你越发没规矩!”
真子元哈哈道:“场主如今叫真子君,是子元的兄长,要什么规矩!”
正说着,但听侍卫禀报:“子君义士,大司马有请!”
暖君蹭地从床上跳起,迟疑着不想去,真子元说对了,她现在是真的怕华陨的目光,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一想到自己现在这狰狞的样子,自己都觉得嫌恶。
但在侍卫的催促下,终究还是出了门,留下身后的子元一声叹息。
他看着场主走去的身影,已经忘了她真实的样子是什么了,卸下伪装的时机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呢?
偏厅很明亮,由于是借住,里面的家具陈列十分简单,暖君进去时,华陨正站在书案前提着毛笔指点。
他今日依然着了衣带,显得腰身劲干挺直,暖君在他前面站了片刻,他头也没抬地问:“会写字么?”
在他面前开口,总让人心不甘情不愿,暖君艰难开口道:“会!”
“这副字帖,你来抄完!”华陨留下一幅字帖,从书案内走出,在暖君身边停留片刻,便又朝暖君身后走去。
暖君也不敢抬头,待他走后,才抬步走到案前,看到桌面上留下的字帖,是华陨俊逸的字迹,暖君提笔着墨,开始抄写。
这首诗再熟悉不过了:近寒食日兮行子断肠,蒙涂冒雨兮沾衣濡裳。焚香折松兮冢草飞扬。燕北沙场兮浩浩无疆……声折江河兮万骨尸横,月黑雁飞兮长风淅淅……生其流离兮死无所依……唯祈天下兮再无征戮。政通人和兮四夷归服。苍苍蒸民兮与世安康!
暖君抄写的时候手有些发抖,想起了她在景阳大宴上擂鼓和诗的景象,这明明是他的诗,却在还未发表时便被自己拿来用,他大概至如今心里都还很愤怒吧。
正想着,对面传来华陨的声音:“有一故人,以此诗和本君的筝曲,当时只道是剽窃,如今看来,确有她的气魄!”
暖君抬头,他就斜靠在对面的床榻上看着自己,她连忙又低下了头。
华陨问:“当日乱战中,你冲入科尔大汗的护阵里,没有想过会没命么?”
他问得很轻,让暖君想到他曾经问的那句“你数次险境求生……就不害怕么?疆场瞬息万变顷刻便会殒命……你不害怕么?”
暖君低着头说:“人在紧张亢奋中,难免会失去理智,片刻间便就什么都不怕了!”
华陨沉声道:“同我那故人一样,最善置之死地!”
置之死地是她说过的话,暖君抬头看他,他就在对面端正地望着自己,她自觉愧颜下意识转头,却见旁边铜镜中自己狰狞的脸,险些把她自己都吓到了,连忙低头。
华陨似是发了一声似有似无的轻笑,又道:“旁边的赋,也要抄完,有点长,你要耐心些!”
暖君遵命,拿过旁边的另一幅字帖,俊逸的字迹大气流畅,是一篇长赋,暖君提起笔来,照着模样抄下了赋名《阳硕长生赋》
落笔便是:蓟州有女,若芸野旺兮似丝草,翩翩隐匿兮若幽兰……暖君抄着抄着,不觉心潮翻滚起来。
直至:身陷淤浊而心恒贵,命似草芥而义薄天……暖君的眼泪快要下来了。
再到:贵女不以色而授,君子将魂许……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华陨,他此时端坐,依然看着自己。
她的手抖得厉害,眼中蒙了泪水,终于抄到了最后一句:有灵归来兮,守四方;有灵归来兮,还故乡……
啪嗒一下,眼泪随着最后的落笔,一起掉到了纸上。
这首长赋,写的是一个蓟州出身的贵介孤女,辗转十多年艰难长大,在困难重重中坚守忠义的本性,一心对故乡国土忠心不忘,贞祭在先,为两个郡县作为歌舞伎被交换在后,最终在敌人的欺辱下血祭国魂。
华陨说:“此赋乃本君为阳硕郡主所做。”
暖君平复下激动的内心,问:“阳硕郡主?”
华陨说:“皇帝御赐景阳陈氏暖君为阳硕郡主,谥号蓟州义女!”
“谥号!”暖君喃喃着,意味着她已经死了,那个景阳的陈暖君,已经被皇帝亲自盖章认定死亡了,这下,她怕是再也不能恢复本名了。
秦子徵觉得心脏突然一紧,手劲一松差点把暖君扔到地上!
这个女子胆大妄为的行为早已超出了他平时忍耐的极限,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竟没有迁怒与她,只是觉得这个女子的行为非常怪异,眼神十分特别,以至于甚至让他产生出他们原本就熟识的错觉!
眉头微皱,他问:“陈暖君!你与本将以前可曾见过?”
“阿暖与将军……从未见过!”
秦子徵兀地变了心绪,瞬间变了脸,松开手将暖君直直的扔到地上:“哼!你这妇人说话甚是无趣!”
他绕过暖君,走到尚在跪地的陈芫面前,大手一拉便将她提了起来:“妹妹倒是比姐姐乖顺些!来,陪本将喝酒去!”
陈芫瞪大了眼睛,一颗忐忑的心顿时便雀跃了起来,她回头望了望跌在地上的陈暖君,轻轻呼唤着“姐姐”故作为难地任秦子徵将她拉着向前走去。
这急转的情势让周遭众人略略喘了口气,眼下战事动荡,燕国北部大片边境的战事都掌握在这秦家三郎的手中,因此秦子徵被燕国北部公卿贵族们众星捧月一般尊奉着,有了秦将军的护卫,他们的土地才能够守住,他们的财产才能够平安南迁,因此对他不敢有半点怠慢,便是今天他一怒之下挥剑斩了这个女郎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的,但是当场见血毕竟不好,这些公卿贵族最忌讳杀戮和血腥,怕玷污了他们清高的气度!
索性这女郎的妹妹博了将军的青睐,避了一场血腥之祸,众人不顾尚跌在地上的暖君,纷纷绕过她,复又簇拥着将军向正殿走去。
暖君孤零零跌坐在地上,就算对白走了差错又如何,最终的结果还不是一样的,她与秦子徵注定了生生世世都是有缘无分的!
陈罔这才好不容易从花园的另一边闪过人群挤了过来,气喘吁吁地指着暖君连连喝到:“阿暖你呀你呀!我方才离开一会你便闯出这样的大事!秦将军是何等人物,哪容你如此莽撞!幸好有你妹妹周旋!”
暖君站起身来掸了掸尘土,陈罔的为人她早已厌恶至极,但是孝义是这个时代评断人品的重要依据,况且她一个女子断然不能脱离本族的庇护。
她低头不去看陈罔的嘴脸,恭顺的说:“大伯教训的是!阿暖知错了!”
陈罔瞪了瞪暖君的脸:“你且跟在我身边,半步不得离开!”转身负手走去,暖君恭顺的跟在他的身后。
……………
景阳王府的正殿可谓整个燕北最豪华的宴会大殿,想当年胡蛮尚未入侵之时,尽管景阳王早已奢靡著称,但毫不影响天下名人志士往来欢聚于此。
可惜胡蛮入侵之势越来越猛,短短几年下来,北疆的疆域越来越小,名士们便渐渐退出了燕北这块豪放的土地,纷纷浸淫在燕南的软玉温乡中。
今日这场景阳府宴,可以说是燕北萧条了这几年之后第一次大规模的士族聚会了,开宴伊始,贵族们纷纷进殿入席,暖君随侍从的指引最后一批踏进殿来。
前世她懵懂无知,如今重生她以成熟的心绪再次走进这金碧辉煌的大殿,顿时感到如坠梦中般的恍惚。
大殿格局三层递进,最上面的第一层自然是给公卿世家大贵族们的,嫡系名门世家的贵族在第二层落榻,士族的旁支们则在处于大殿最下方的最后一层落榻。
待轮到暖君落榻时,已经基本快要挨到大殿门边了,可见暖君以及他蓟州陈氏旁族的身份有多么的卑微!
暖君遥遥地望着内殿正中最尊贵主位上的那个年老而肥硕的王爷,心里顿觉一阵厌恶,将眼光向左一转,只见在最尊贵的宾客之位上端然坐着那个薄情的男人,他身边那个陪侍的女子正是陈芫!
前世今生的记忆重重合合,难免让暖君感到心中阵阵抽痛!她低下头来摩挲着自己的袖子,今日她是有打算的,她早已将这打算在心中临摹了千千万万遍,容不得半点失误!
夜宴即将开场,殿外却突然传来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惹得众人好奇的转头看去,从侧门闪进来一个女子,她站在殿门口,身上的锦服缎带在晚风中纷纷扬扬。
她高傲的环视大殿爽朗地笑道:“呵呵呵!王叔今日的府宴好生气派呢!蓟阳不告而来,王叔不会怪罪吧!”
大殿内迅速安静了下来,众人连连起身高喝着:“恭迎长公主!”施以参见皇家贵族的大礼,礼节颇为隆重,完全掩盖了贵族们脸上的无奈之色。
来人正是燕国皇帝的亲妹妹,最最尊贵的长公主赵蓟阳!这位长公主是燕国百姓的心中真正心系天下善佑苍生的大义公主!而在公卿士族们眼里赵蓟阳却是个刁蛮逆世的恶女子,十分让人看不入眼!
正殿之上的景阳王见蓟阳偏偏今日出现,不免有些郁郁。
这位长公主自幼便胆大刁蛮,行为言语全不过大脑,肆意至极,如今她失了自己北疆的封地,眼下长期寄居在他景阳王的地盘里,毕竟是皇帝的亲妹妹,他虽十分不喜,却也不会去随意招惹她的!
景阳王咧着肥嘟嘟的大嘴呵呵地笑:“呵呵呵!这么快就从京都回来了?来呀!给长公主备榻!来来来,到王叔身边来讲讲你京都的见闻!”
蓟阳拂了拂袖子风尘仆仆的朝内殿走去,身边的剑客四个留在了大殿门口,另有四个紧紧地贴身跟着。
公主道:“京都还不是老样子!无趣的很!幸好这一路有四郎相陪,否则当真要闷死了!哎哎,榻要多加一副,四郎不能饮酒,代以山泉甘露为饮,四郎一路风尘仆仆随我回到景阳,可不要慢待了!”
在长公主絮絮的话语中,只见正殿门口处翩翩然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殿内众人顿时骚动起来!
这男子在三个剑客的护卫下悠然踏进殿来,朝着上坐的景阳王微微施礼,温润的语调悠悠荡开:“王爷,别来无恙!燕南华陨,又来叨扰了!”
夜已入深,左等右等,等不到华陨归来的消息,陈暖君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起身披上外衫,见青儿已经在外间的床上鼾声微起,便蹑手蹑脚走出房门。
院中月色如水,空气中透着草叶的气味,隐隐约约地,有微弱的筝音穿透夜色的薄雾。
暖君从墙角提起灯笼,迈着轻巧的步伐,走出兰苑。
她听着古筝悠扬的声音,循着一路走去,转眼竟走到了华陨的书院。
门口的侍卫是白天护卫过暖君的侍卫之一,他对暖君行礼:“女郎!”
暖君回了礼,问:“郎主何时回来的?”
“已有一会儿了!”侍卫朝里面看了一眼,便说:“郎主吩咐过,若女郎前来,不必通报,请入便可!”说完,便做了个请的手势。
暖君谢过,提着灯笼自顾进入。
穿过亭台流水,廊道蜿蜒过去,有一水榭在彼处,帐幔飞舞间,但见华陨正盘坐在低矮的案前拨弄古筝。
暖君轻轻走过去,站在他身后,见他长发半散、宽袍广袖,药香配着酒香缭绕,月色下到真像个仙人一样。
琴声如流水,安宁又清冷,前世做将军时,暖君一贯热血,喜好乱筝的手法,偏爱战鼓的振奋,从未被这婉转的琴音温柔过,一如她从未被别人温柔过一样。
一曲弹完,暖君还在痴醉着宁静的温柔,叹息自己前世竟被什么遮住了眼睛,从未见到过美好和安宁。
便听华陨温润一语:“阿暖!来尝尝这酒!”
暖君回神,见他旋身在旁桌上提起酒壶。
她倒也不客气,走过去,将灯笼放置旁边,在华陨对面跪坐下来,拿起他斟满的杯盏,轻饮两口。
尝出了味道,她眼睛亮了亮:“蓟州的青酿?”她举着杯盏解释:“冉婆说过,这是我父亲从前最爱饮的!”
“今夜你可多饮几盏!”华陨又为她斟满:“压压惊!”
“郎主都知道了?”暖君捧着杯盏问:“暖君今日可有做错的地方?”
华陨放下酒壶,趁着月色将她望了望,端然道:“与预想的一样好!”
暖君不放心:“长公主可有难为郎主?”
华陨拿起杯盏,缓缓说道:“这个你倒不必担心!”自顾要饮,却被暖君急着抢走了。
暖君窜起来,隔着小桌抢过华陨手中的杯盏:“郎主不是不能饮酒么!”
华陨被她惊了一下,捋了捋自己的散发,微笑:“清酒无香,你一闻便知!”
暖君将他的杯盏放在鼻尖闻了闻,果然一点味道都没有,再低头看看桌面上两个酒壶,一个在自己一侧,一个在华陨一侧。
华陨伸出长臂将杯盏取回:“被你胁迫一回已去了半条命,本君还能自寻死路不成?”
暖君愧意上头,看那华陨真像天神一样了。
她放下杯盏,转过去跪在华陨跟前:
“若无郎主庇护,暖君此时必是被扣押在公主府的大牢里,郎主此番又救了暖君一命!郎主在上,请受暖君一拜!”
语毕,她匍匐着发自内心地感谢他。
华陨伸手去扶,打趣道:“如此看来,你怕是还不清了!”
他将暖君扶起:“起来吧!夜色正好,莫辜负了美酒!”
暖君跪坐着,想着今日月色下的华陨似是温和了许多,正是得寸进尺的好时机,便抬手拿过华陨的酒壶,给他杯盏中斟酒,不动声色地说:
“今日在城门,郎主为暖君安排的侍卫,个个都是高手!”
华陨扬了扬眉角:“你怎知道的?”
“青儿说了,哥哥们的剑,一个赛着一个沉,她连提都提不动!”
华陨只望着她:“青儿的剑法精进的很快!阿暖慧眼识人!”
暖君机智地说:“青儿不止剑法精进,眼力也非同寻常!”
“哦?”华陨将杯盏在唇边停了下来,斜目看着她。
“青儿说,龙离大哥的眼睛与当日劫院的流匪一模一样,连胳膊上的伤都不差分毫!”
“咳咳咳……”华陨低头看着手中杯盏,眉头微皱咳嗽了几声,又转头将暖君瞪了一瞪,突然将手中杯盏朝庭外一扔。
远处水岸边的大柳树上便哎呦一声掉下来一个人。
暖君傻了眼!不知这是什么操作!
只听远处掉下来的人爬起来,大喊:“郎主!龙离自去受罚!”
暖君忍不住低头抚额,这却是她没有预想到的。华陨本就有暗卫部队,战时疆场杀敌,平时神出鬼没。
没想到是这么个神出鬼没的。
华陨倒不尴尬,堂堂然地说:“已经受罚去了!”
尴尬的倒是暖君,一时不知该不该给龙离求个情。
罢了,毕竟自己还是受害者,暖君作势抚着额头叹息:“受罚又如何,阿暖费尽心机得来的院子全都付之一炬!”
“你早就知道了对么?”华陨问。
“自然!”暖君看着他,解释道:“那火一看便是用了燃油点的,若非深仇大恨,便是对敌军奇袭用,一般流匪哪放得出来。”
华陨眉头微皱:“为什么不会是秦将军点放的呢?”
暖君脱口而出:“征北大将军为人刚直,欺负一个小女子,还需要费那么大心思么?除非……”
说到这,暖君收了声,眼中的恨意又生,除非什么?除非对有战场利用价值的人,才会费尽心机欺骗十年么?
华陨不愿见她眼中丛生的恨意,伸出两指轻抬她的下巴,有些愠怒又有些撩挑地说:“阿暖的意思是,本君欺负了你一个小女子,还是花了心思的?”
暖君瞪大了眼睛,华陨的举动令她手足无措,她扬着头梗着脖颈,问:“郎主为何要烧了阿暖的院子!”
华陨抬着她的下巴,将这已经恢复了血气,明明稚嫩却眼神老成的小女子看了又看,才将手放下,大袖一甩,端然高冷起来,道:
“秦将军耐心不多,与强权相比,你一妇人的心机撑不了几日,此其一!”
“流民暴动愈发难控,你罪责重大,公主必不会放过你,此其二!”
“你一女郎自立门户,府中根基虚浮,逢此大乱,流匪盗寇必会对你反复下手,此其三!”
“便是本君愿意保你,你举家迁入华府,有违礼制纲常,此其四!”
说到这里,华陨重新拿起杯盏,晃了晃杯中的水:“本君烧了你的院子,你以婢女的身份投奔与我,一拍两合!如此说,本君确是为了欺负你,花了不少心思!”
他斜睨着暖君,仰头一饮而尽。
暖君有点想笑,看他豪饮的样子还以为真在饮酒,不过是清水一杯罢了。
听华陨一席言,句句都在保护她,暖君觉得日后无论走到何处地步,也不能和华陨作对,若说上天恩赐她重生一回,那华陨便是她此番性命的保命恩人,
陈暖君知道华陨三番两次解围,是因为觉得她身份可疑,相比秦子徵的单刀直入,华陨这细水长流实在是让人招架不住,她也只能跟他打太极拳,以免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暖君接着华陨的话说:“郎主这么一说,阿暖那院子怕是要不回来了!”
“你还想要本君赔给你?本君还未问你瞒谎之罪!”华陨作势将杯盏啪地置到桌上:
“你跪在华府门口,扬言所剩全部金叶都呈贡给了本君,害得本君在公主召集的贵族捐善大会上,无奈豪掷了一把,如今账上的亏空还不知从何处差补!”
陈暖君瞪大了眼睛,也不能不承认,在这方面确实是利用了一下,她呈给华府的一匣,只摆了一排金叶,下面的都是虚空,剩下的金叶,她早就让冉婆收拾妥当了。
她不是怕人盯上自己么,打劫的人太多的话,招架不住的。
“阿暖这就给郎主补上……”暖君赶紧起身,一是觉得确有愧意,二是宅子要不回来了,逃跑为上。
谁知,华陨却一把把她重新拉回:“你拿什么补?”
暖君起身的力度大,华陨拉拽的力度也大,暖君跌坐下来的寸劲使得华陨重心不稳向前扑到,两人就这么叠到了一起。
华陨趴倒时手臂撑住了地,暖君的脸近在咫尺,她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眼神失了一贯的端正,无措地看着他。
周身都被华陨身上的药香味包围了,男人坚硬宽广的骨骼覆着自己,暖君的心跳很快,很久才找回一点镇定:“用金……金叶补呀?”
“阿暖的性命,便只值那些金叶吗?”华陨低头俯视着她,抬起一只手轻轻拨弄她额前的乱发,口吻很轻地说:“那些金叶,还是留着给你安心用吧!”
阿暖的心跳得更快了,她紧张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了,使劲控制着胸口的起伏,就在举足无措之时,却见华陨耳边的散发滑落,啪地一下打到暖君的脸上,覆盖了她的视线。
暖君“唔”了一声,抬手扒拉着自己脸上的他的头发,轻轻捋到他的肩后。
华陨的耳根很红,却好像不想站起来。
暖君只好抬手推了推他的肩膀,觉得说“郎主起来吧”似有不妥,便说:
“郎主,夜已入深,或许该早些休息了吧!”
“啪”!远处树上又掉下来一个人!
暖君别过头去看,只见黑暗中另一处的大树下有个人影爬起来,悉悉索索地退走了。
原来不只藏着一个侍卫。
原来自己刚才说的话还是不妥!
华陨眉头一皱,起身间,一个大力将她一并拉起,力气之大,弄得暖君受伤的左手心钻疼不已。
“手还痛吗?”华陨拉着她的手问。
“区区小伤,不足挂齿!”暖君赶紧抽回手,觉得他细水长流的有点过分了。
华陨又为她斟上一杯酒递到眼前:“压压惊!”
暖君这次举过酒杯有点犹豫,但在他炯炯有神的盯视下,还是饮尽了。
水面之上的夜风开始冷了起来,暖君打了两个寒颤,见烛火中华陨的脸慢慢变得温柔,慢慢变得模糊。
糟了!她又中招了!
……
“女郎!郎主要起身更衣了,快些准备!”暖君被人从梦中摇醒,一睁眼见房中灯火微弱,天还没有大亮。
“女郎!快去梳洗,郎主片刻便会起身更衣了!”一个小婢女细声细语不敢大声,将梳洗用具塞进她手中。
暖君揉着迷迷糊糊的眼睛,见自己在寝室外女婢的床上,正想开口问,却被那小婢女连拉带拽地弄出去洗漱去了。
和婢女们一同洗漱,暖君才弄清了现状,婢女们都说郎主昨晚将她抱回了寝室,安置到了婢女的床上,还吩咐了一个小婢女照看她,说了等到鸡鸣两遍时,就要按照郎主贴身婢女的规矩要求她。
可小婢女怎么可能严格要求她呢?原本陈暖君就是中了安神药才睡的,这醒得又早又急,困的滴里当啷的,实在是按照规矩做不到呀。
华陨起身好久了,暖君才收拾妥当,进屋给他束衣束带的时候,都没心思欣赏贵公子的身材,反倒晃晃悠悠,真想找个地方继续睡。
好不容易束好衣袋,等着婢女为郎主束发的功夫,暖君一个迷糊没站稳,差点摔倒。
一只有力的手臂将她拦腰扶着:“这女婢还没睡醒?”华陨皱着眉头,看她硬撑着眼皮的样子,差点破了他严肃的气势。
暖君连忙站好:“郎主恕罪!奴婢知错了!郎主以后不要再给阿暖下药了,我的病已经好了!”
“病好了就忙碌起来吧!”华陨吩咐:“阮娘!给她再找两个当值的好生带一带!”
“诺!”
一整天,陈暖君都被三四个婢女轮流拉拽着学习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婢女:
郎主晨间练剑的时候,要在一旁候着递帕子;
郎主进餐的时候,要在一旁候着眼明手快地布菜;
郎主书写公文的时候,要在一旁候着研磨换纸;
郎主听下属汇报的时候,要在一旁候着端茶递水;
郎主小憩的时候,要在外面候着顺便扫洒厅堂。
直到华灯初上,华陨在书房看书,暖君抵上茶水后,才坐在他脚下候着偷偷休息。
这一天她可累坏了,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贴身婢女,她连饭也不敢多吃一口,水也不敢多喝一杯,紧紧地跟着郎主伺候,这么好的近距离观察华陨的机会,却被那安神药弄得提不起精神,更是生生被使唤地累了个半死。
她晃着脑袋,垂着酸痛的腿,打着呵欠,一会儿就成了磕头虫,再一会儿就杵在桌边闭了眼......
手心里一阵疼痛,刺激的暖君忽地醒了过来,见华陨正在灯下拉着她的手换药。
华陨头都没抬,问:“疼么?”
暖君下意识点点头,他抬头看了看她,她又连忙摇了摇头。
“困乏成这样了?”他唇角微扬:“本君贴身女婢那一套,都学会了么?”
“学会了!”暖君不太情愿地说:“眼要疾、手要快、心要明!”
“那明日便学点新的!”华陨给她重新包扎好,说:“你还有几日时间准备!”
暖君抱着自己受伤的手,瞪了瞪眼睛:“准备什么?”
“月中,”华陨端坐,重新拿起书卷,也不看她:“长公主举办府宴,为景阳城重建做犒劳,你将作为本君随行女婢出席!”
暖君皱了皱眉,嘟哝着问:“要表演才艺么?能不去么?”
“非去不可!要展示你低阶淑女的模样!”华陨斜睨着她:“你在景阳大宴上教养不足,在城门谢罪时又霸气外露,比长公主还任性夺目的女郎,会成为长公主的眼中钉!肉中刺!”
“嘶……”暖君一听这话,觉得手心的疼痛愈加钻心。
华陨皱眉看了看她,叹了口气说:“你这便回兰苑去吧!顺便教养一下你的侍奴!龙离快要被她打废了!”
啊?
……
还没进到院门,远远地就听见里面刀枪碰撞的声音,进了院门,便见院子里里上窜下跳飞檐走壁的两个人,长剑飞舞、难舍难分。
暖君大喊:“青儿!快住手!”她向跑来的冉婆询问:“婆!怎么回事?”
“女郎!”冉婆无可奈何地禀报:“青儿不敢去问郎主,一直抓着龙离侍卫喊着报仇,这都打了一天了!”
“青儿!你胡闹!”暖君大喊着:“你给我下来!”
这一吼,青儿才停下来,飞身窜到暖君身后。
暖君对着走过来向她行礼的龙离回礼道:“龙侍卫!青儿不懂事,让你受累了!”
龙离脸都是黑的,一百个不愿意,也不敢反抗,只闷声问:“属下可以走了么?”
暖君点点头,那高高大大的小伙子转身便走,连背影都是火气,暖君给了冉婆一个眼色,冉婆立即明白,掏出了随身准备的银两,跟上了龙离……
暖君贴上青儿的肩膀:“青儿!”
青儿自知有错,却也有气,气鼓鼓地提着剑不说话,刚有的一个家就那么被烧了,着实得找个人发发脾气。
暖君笑嘻嘻地问:“怎么样?剑术又有长进了?”
果然,青儿的脸一下子就飞扬了起来:“难得拉了个陪着练剑的,青儿将剑法用于实战,练了一天,这剑使的清明多了!”
她贴着暖君的耳朵低语:“火烧院子只是借口,谁让他理亏!”
“青儿,真是越学越机灵了!”暖君笑问:“伤着人家没有?”
青女的头摇的像个拨浪鼓:“没有!一点都没有?”
暖君亮着眼睛道:“我可是记得,人家左臂上还有伤未愈!”
青儿闻言,一拍脑门:“呀!这打了一天还不……”
暖君见青儿推搡着:“去找冉婆要创伤药给人家送过去!”见青儿飞奔而走的样子,还扬声补了一句:“最好是亲自涂上!”
院子里安静了下来,暖君缓缓地沿着廊道散步,两旁新载的玉兰树枝干直挺,像极了华陨清贵的样子。
华陨对她这几次三番,算是相当暧昧了,她只当没感觉,不理会,但再这样细水长流下去,只怕终有一天她再无对付他的方法,毕竟在智慧上,华陨独领风骚,她到最后也就只剩下手中的一把剑,和心中的意志可以用了。
她至今为止,改了跟着秦子徵入军营的命运,杀了景阳王,收了陈家的院子,宣了独门立户成为女郎主的誓言,从此再无人可以安排她未来的命运了。
一院的安宁,让她几乎想要放弃复仇的目的,只寻求命运的安宁了。
但她头脑还是清醒的,她今生绝不再信任,也绝不将生活依附在男人身上,如果安宁的生活是在华陨的授意下才能享受,那她绝不会让自己依赖上他。
她散着步,走到门廊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仰望夜空,华陨那句“比长公主还夺目的女郎,会成为长公主的眼中钉!肉中刺!”,像一柄利剑直指着她,那是下一道关卡,或许也是值得利用的,让她能够离开华陨,找到继续前进的新的危险机会……
华四郎又静静的将她望了半晌,终于在暖君怒气丛生就要控制不住的时候,才懒懒地伸出手接过酒盏,淡淡地问出了一句话:“方才歌词……是你所作?”
暖君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想到这华四郎没有惊讶没有赞赏,偏偏却问出了这样一句话,这分明是对她陈暖君的怀疑和贬低!
不过暖君是不能告诉他,这鼓点是他华四郎为这次宴上所奏的琴曲自己和上去的,歌词也是他华四郎自己所填,那是六年以后的事情,是尚未发生的事情!
暖君只是把他自己在未来的作品搬到现在来利用一下,为的便是眼下这轰动四座的效果!这是暖君早就做好的计划。
不是已经决定要做一个温婉的女子了么?
上一世她通过野蛮的方式逼陈罔让她留在宴会最后,在宴会的最后她又通过野蛮的方式抢过秦子徵腰间的佩剑,长剑指向景阳王肥嘟嘟的大脸险些杀了他,然后便是秦子徵与她对剑几十回合,在缴了她手上长剑之后对景阳王说“这个会使剑的稚姬不和王爷胃口,不如送到战场上去杀几个胡人!”
到现在暖君才明白,‘不如送到战场上去杀几个胡人’这便是秦子徵对她的全部希冀!突然意识到秦子徵此时就在自己的身后,说不定正使他那惯用的冷蔑目光审视自己,陈暖君便觉得肝肠寸断到了极致,她隐忍地垂眸,隐隐流泻出又痛又恨的神态,不复方才击鼓和琴时的坚韧,反而给人一种饮恨无助的凋零之感。
暖君这微妙的变化被华四郎尽收眼底,他微微皱眉,一边淡淡地审视着她,一边慢慢地举起酒盏,这种认输的姿态何其高傲,暖君本就有些心虚,此时更加忐忑了。
前世里任世间风云如何变幻,也从未听说华四郎在席宴上输过酒,全不知他饮过酒会怎样,如今输给自己这样一个身份卑微的女子,他心里一定很不满吧!罢了罢了,只要今天能够闯过这一关,日后总会有向他赔礼的机会!
见四郎竟主动认输将要饮了陈暖君所敬之酒,殿内众人惊愕万分,回顾方才的鼓瑟合奏,难道那陈氏女郎当果真有过人的才华?
四郎的酒盏刚沾唇边,就听旁边的三位剑客急急喝道:“郎主!”一个剑客附身对四郎道:“郎主,这酒由属下代饮如何?”
四郎挥手:“不可言而无信!看这女郎神态忐忑,这词必是出自他人之口,若我不饮下这酒水,便无缘听到那世外高人的高姓大名了!”语毕举杯便饮。
这华四郎也太看不起人了!若是让他知道这词曲鼓奏是他日后自己做出来的,还不知会说出怎样嘲讽的言语来!
暖君有些气恼,抬头瞪他片刻,说道:“四郎所言甚是,方才的唱词确是先父所作,阿暖擅自引用,实是逾越了,还望四郎见谅!”
听了暖君的回答,四郎微微皱眉竟露出淡淡的愠怒之色!
主榻上的长公主闻听此言却来了兴致:“哦?小女郎,你父亲叫甚么名字?”
暖君恭敬地垂眸:“禀公主,先父陈氏少峰!”
“陈少峰?可是当年将蓟水河畔的女匪盗以婚招安,联手抗击胡戍的蓟州名士陈少峰么?”
在这个时代,人们十分看重皇家贵族、公卿大家们口中对某人的评论,这些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往往一旦出口,便能提升或降低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地位!这长公主在如此公开的场合以蓟州名士来评论自己的父亲,便是人们对他往日的功过再有微词,也终究抵不上长公主金口玉言的分量!
父亲的功过在今日竟有了评定,暖君觉得心中暖暖的,对长公主的印象无形中好了许多,她恭恭敬敬地对长公主施了深深一礼:“公主谬赞!正是先父!”
陈少峰的名字对于燕北人来说是个渐渐被遗忘的矛盾的存在,作为蓟州当年最具才华的贵介公子之一,他放弃了出仕京城的前程,以永不纳妾为誓迎娶了恶贯燕北的匪寇之女为妻,堪堪玷污了贵族的名声,以至于在很多年之后人们都忘记了他与妻子镇守蓟州边境抵御胡戍的功勋!
如今经长公主提及起来,年纪稍长一些的贵族大人们纷纷低声议论,照如今的情势看来,当年的陈少峰凭着戍边的功勋,还是担得起这蓟州名士的称呼的!
只有陈罔和陈芫这对父女,在听到蓟州名士四字之时,面露嫌恶之色!
长公主显然对暖君父亲的功勋颇为认可,她叹道:“如今我大燕,如令尊这般大义的名士已不多见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陈氏暖君!”
“当真?”长公主兴奋地拍手问:“本宫归途中听闻有个闺中女郎将两匣金叶嫁妆给秦将军的营中充了军饷,那个女郎也唤作陈暖君,可就是你么?”
嘶!议事帐里哪个男人不惊讶!这是贵介女郎能说出来的话么?
怎么这女郎站在男人堆里,竟一点女子的温婉、贵族的气质都没有,若不是个子矮小,端得跟个男人没什么两样。
“她对我放箭!”张副将眼都快瞪爆了。
他转头对着秦子徵大吼:“将军!这个女郎竟敢对我放箭!”
话音一落,便涨红了脸,拔出大剑翻过沙盘,朝陈暖君脸上劈去。
暖君端然站立,便有青儿挺身向前,用佩剑挡住了劈来的大剑,两剑相抵,发出刺耳的呲啦声。
张副将力气之大,竟抵得青儿双臂颤抖,脚步向后滑动。
秦子徵便站在沙盘最上风的位置,一动不动。
旁边的参加大喝一声:“张副将!休得无礼!”
连忙有另外几个副将看着大将军的脸色,上前去拉拽张副将的胳膊:“张副将!莫生气莫生气!”
张副将被他们拉开,嘴里不服气地嚷嚷:“便就这么算啦!啊?就这么算啦?”
另有将领对暖君斥责道:
“陈家女郎!你一届女流来大营里添乱也就算了!怎敢偷袭张副将!若不是看在大将军的面上,这一屋子的将领和谋士,看哪一个肯放过你!”
“不放过又如何?”陈暖君冷笑一声:“一屋子将领和谋士,要合着伙欺辱我一弱女子不成?”
张副将被这一句又惹火了,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嚷嚷:“你弱?你还弱?”他一边跳着,一边被同撩僚们拽到了墙角。
青儿虽然挡剑挡得手臂酸痛,但看到张副将那个样子,忍不住捂着嘴直笑。
参军试图打圆场:“陈家女郎,快快给张副将赔个不是!张副将耳根子软,你给赔个不是,就算过去了!”
陈暖君昂首挺胸:“除非方才出言不逊者先给陈某道歉!”
她将双手背后,真是拿出了一副谋士的样子:“陈某到大营是来做幕宾的,不是来受欺辱的!”
“幕宾?”张副将又跳了起来:“老子倒想听听,你一女流,能有什么谋略?”
一众将领皆抚额,怕是也只有张副将这糙汉子,是真看不出来大将军对这坏脾气女郎的心思。
陈暖君走到沙盘跟前,皱着眉头将这沙盘仔细看了看,开口:“我一女流,能看到不出五日,胡族必来偷袭!”
一言既出,哄堂大笑:“哈哈哈…….”
将领们也是看够了这女郎的热闹:“要讲笑话回去闺房给婆子们讲去,休得在军营中无礼!”
陈暖君不管他们如何,自顾指着沙盘说:
“仲春初夏时节,雨水繁多,草木夜生一寸、日长半尺,要不了多久,将军们选的这片营地便会草木疯长。”
众人的嘲讽声弱了下去,暖君继续道:
“胡族偷袭景阳掠夺大量金银财富,尝了一把大甜头,秦将军营盘之内精锐武器齐全,是胡族正缺的军需,趁着草木繁盛,偷袭是最好的选择!”
有将领嗤鼻道:“饶是你说得有些道理,可那胡族大汗才把女儿送给了咱们皇上,日前偷袭我景阳城,已经派人过来谢罪了,如今我大军压境,就算给他十个胆,他敢么?”
陈暖君冷笑,挑眉回到:“诸位将军们都看不上我一女子做谋士,大汗的女儿又算得了什么?女人,什么时候在男人眼中变得举足轻重了?”
参军闻言,沉声斥责:“你一低阶女郎,怎比公主身份尊贵?休得妄言!”
暖君挑了挑眉,双指指着沙盘中蓟州城的方向,继续说:
“那便说说现今那胡族大汗放在蓟州城镇守的是呼延部的族长呼延挺,其实那大汗的外侄吨科尔壮,早就盯着那蓟州王的位置了!”
一听这话,便有将领追着问:“你什么意思?”
暖君扬头,这便看出来,这群军将对敌军内情探测不足,但再多余的话,她也不想释放,便扬言:
“我一女子能有什么意思,话中的意思诸位将军随意理解便可!”
张副将这才刚听进去一些,想继续往下听呢,见陈暖君这傲慢的态度,又跳起来了:
“你这女子!恁地无礼!”
参军又喝一声:“张亮!休得聒噪!”这位参军跟了秦子徵多年,第一次开出这等乱七八糟的议事会来,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转身对秦子徵施礼:
“将军!今日便议到这里罢,属下们下去部署了!”
秦子徵似是也看够了热闹,这才点头,众人施礼退出。
秦子徵转身到帐桌前,拿起水壶,道:“陈暖君!你留下!”
暖君自知他是在看热闹,自然不会那么容易放自己走,便没有挪动脚步。
青儿紧紧守在暖君身边,却被参加作势要拽出帐外。
青儿拔出剑来誓死不动,暖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要听话,青儿这才忧心忡忡地出了去。
大帐里终于安静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秦子徵摆弄帐桌上的物件,并没有转身看她,只扬声问:“初到营地,还适应吗?”
陈暖君看着他的背影,一瞬间突然觉得有点陌生了起来,她前世里心心念念的郎君,身影总是那么英挺宽广似英雄一般,可此时看来,他的身影也不过是挺拔的一个硬朗男人罢了。
莫不是重生一遭,眼光变了?原来眼光不同,将人看出来的气质便也会不同了么?
暖君端然道:“天高地远,与归乡无异,暖君自然是十分适应的!”
“嘴硬!”秦子徵嗤笑一声。
他转过身来,隔着沙盘看着端然而立的女郎,从她进入大帐的一刻,但见她劲装着身,飞眉高髻,端得是精明俏丽一女郎,是他从未见过的耀眼女子。
但是一想到她方才与众将领争口舌的那一幕,又觉得这么美丽独特的女子,将粗俗演绎得犹行云如流水,让人真假难辨,实在令人咂舌。
他迈开大步,一步一步接近她,直到与她贴面而立,低头看着她闪着丝丝怨恨的眼眸,奚落道:
“这便是你想要的么?宁愿学着男人的粗俗,与一群男人在一起,也不愿入我将军府,独享恩宠?”
他离得很近,让暖君忍不住又想起了他的那句‘新婚之夜你我便在这暖厢里合欢可好’,心中直觉的刺痛。
她原本是爱他的,原本是一心一意爱着他的。
一瞬间,暖君觉得心口针刺一般的刺痛,她隐忍着皱眉,咬牙切齿地说:
“将军的恩宠,怕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剑穿心的结局!”
又听到这句话,秦子徵被激怒了!
他几次三番想强要了这个女子!
亦几次三番想要杀了这女子!
也是几次三番忍不住放过了这女子。
他大手一把掐住了暖君的喉咙:“陈暖君!”
他低沉地怒问:“你为何三番五次在我面前提那一剑穿心?莫非……你见过本将杀人?”
暖君被他掐的喘不上气来,她的眉毛拧在了一起,脸憋得通红,话说得断断续续:
“怕是……马上……就能……见到了!”
秦子徵心头一紧,又怒又急,他捏着她的喉咙,将她转身,待她抵触沙盘,便双手掐着她的腰,将她搬坐到沙盘之上。
他一手掐着她的腰,另一只大手掐在她的后脑,他的身体紧紧贴着她,以极其霸道的姿势。
他沉声在她面前说:“你以为区区一个幕宾的借口,本将就不敢动你么?”
如此强制撩火的动作,是他在前世里从不曾做过的事情!
如此亲密的接触,是他在前世里骗她说只留到洞房之时再做的事情。
暖君不想将前世里的脆弱在今生里展示给他看,如果今天逃不掉,她也不害怕,一点都不害怕!
袖中短刀在手,只要朝他后颈一插,使出全部的力量,一切就都结束了!
前世他对她一剑穿心,今生她便对他一刀贯颈!
可是真的结束了吗?她复了仇,就算能从大帐里活着出去,能打遍全营将士,活着出去,而后的路在何方呢?
成为流犯吗?被人追杀么?做短命的杀手么?
秦子徵欺身上前,一把取下她高髻上的发簪,她的头发倾泻而下,在帐火的闪耀下,艳丽异常!
“陈暖君,本将今日便在这里要了你,让你那一剑穿心的东西见鬼去吧!”他狠狠地说着,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身体一般贴着她。
袖中短刀出手,暖君心痛至极,重活一世,真是为求那一瞬间的复仇快感而来么?
刀高高地举起,陈暖君的眼泪刷地落了下来,她恨的是眼前人,心中却一晃而过了另外一位清贵郎君的身影。
那个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在她飘零的人生路上,给了她片刻安宁的男人,她曾暗自立誓要摘取天极雪莲为他续命。
秦子徵将要吻上她干红的嘴唇,鼻息相融的瞬间,视线相交,她突然滑落的泪珠倏然折射出刺眼的光亮,照的他眼睛刺痛。
他眨了一下眼,再一睁眼,竟见到自己与陈芜在一暖阁中翻云弄雨,陈暖君突然一剑劈来,削落了他几根头发,他却挥举长剑,一剑穿了她的心。
剑穿在她的心上,却像是刺进了他自己胸口一般,一阵剧烈的绞痛让他躬身下去,暖君的腰肢从他手中滑落……
“阿暖!阿暖!”他不明白,却忍不住喊出她的名字,疼地捂着自己的胸口,跪到了地上。
“阿暖!”他疼痛着喘息,抬头看着陈暖君站立在自己的面前。
“阿暖!”他眼中尽是痛苦和疑惑,伸出另一只手,朝暖君伸去……
陈暖君将手中短刀塞回袖内,低头看着秦子徵异常痛苦的样子,他捂着胸口痛苦不已,却深沉而痛苦地喊着她的名字。
前世里,他从未用这语调喊过她的名字。
暖君心中难过,虽然得以逃脱,但见他痛苦异常,亦觉得事情蹊跷,她低头望着他,权衡了许久,终于慢慢伸出手拉住了他。
温热的触感让秦子徵的心绞痛突然平静了,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晕了过去。
……
夜深风冷,帐火通明,暖君坐在案几边,借着炭盆的暖,用一条帕子擦拭着自己的短刀,忽听背后一声:
“阿暖!你一直陪着我?”
暖君连忙收起短刀,起身,见秦子徵半倚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
她抱拳答了声:“是!”将炭盆上方温热的药碗拿到他面前:“军医说你行军劳累,给你开了药方!”
秦子徵盯着她的眼睛,拿起药碗,一饮而尽。
“你可知我方才心口绞痛难忍时,见到了什么?”将药碗递回给她的时候,他突然拉着她的手腕。
暖君挣脱开他的拉拽,说了一句:“不知!”
秦子徵盯着她看了片刻,想到方才心绞痛时看到的一幕,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那不像是做梦,也不像是幻觉,逼真的情景,像是陈暖君给他下了一个符咒!
“罢了……”他说着,忽然坐起身将她两只手抓在手中,从她的袖里,摸出了一把短刀。
他举着短刀自己眼前,冷笑着:“这刀是用来刺杀本将的?”
暖君秀眉微皱,也看着那刀,答:“是用来防身的!”
秦子徵抬眼,见她眼眸晦暗、心事重重,他越发忍无可忍,一把拉她入怀,反转摁在了床上。
“没人学得来你嘴硬的功夫!”他压着她,在她眼前晃着那把刚刚被擦亮的短刀,声色俱厉地说:
“你以为凭这一把短刀,能杀得了本将么?”
暖君瞪着他,不说话。
他突然觉得心又绞痛一下,这种一望着她的眼便心痛的毛病,是从何时染上的?
他将头低进她的颈窝里,忍着心痛,喘着气,言语挑衅:“你如今见了,本将大帐里有床有炉有锦被,只要阿暖一句话,即刻便能搬出那简陋的行军帐!”
暖君趁他虚弱之时将他推开,起身道:“真正的大将军,必能与将士们同吃苦共生死,将军独享暖炉锦被,有败将帅之风!”
这是前世他对她说过的话,现在想来,不过是他为了培养她的大将之风骗她的而已!不过是给不碰她找借口而已!
陈暖君斜睨着床上的男人,冷道:“暖君虽只是一女幕宾,却也敬畏英雄风骨,岂能为这种温柔乡轻易折服!”
秦子徵心中怒火中烧,这原本只是因为她要来才准备的!
他征北大将军何时被女子拒绝过!又何时对一女子费心思过!
他若是能强要了她,或者杀了她,还能有这许多废话么?
偏偏越发不忍心!越发觉得欠了她什么似的!
他怒急了!吼道:“你出去!出去!”
……
夜黑风高,行军帐简陋的条件并没有让陈暖君抱怨半分,能享得了华府的安宁,也能受得了军营的艰苦,她对自己的生活从来就不敢奢望。
秦子徵几天都没有再来找她的麻烦,反倒是有些军将过来找她的麻烦。
一会儿是值营站岗,一会儿是灶营洗涮,一会儿是饮喂军骑,一会儿是擦拭兵器,偏偏陈暖君什么都会,还时不时弄些取巧的方法教授给士兵。
再加上她经常口出俗语,一来二去,接触多的士兵生生把她看出了几分男人的气质,当成了兄弟看待。
青儿照模学样,适应艰苦生活的能力也不在话下。
夜入深,十分安静,暖君在微弱的烛影下擦着兵器营大校尉送给她的一张短弓。
青儿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女郎!青儿听说前方攻势开始了,左右前锋分两侧进攻,迅速拿下了两座小郡!”
暖君用短弓敲了敲她的额头:“青儿什么时候开始关心军事了?先前来的时候不是担心的很么?”
青儿撅着嘴道:“先前是害怕那些当兵的欺负咱们!现下看来,他们也就嘴上讨人嫌,心还是不坏的!”
她顺势坐下来,掏出一个小包裹:“瞧!这是二营大胡子校尉给咱们留的干馍!”
暖君看着她手中的干馍,又看着她皱着的眉头,笑道:“有什么你就直说吧,瞧你眼中的神态,真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丫头!”
青儿确实有心事,她皱着眉头,低声说:
“大胡子校尉说,将士们都说女郎在传递谣言,说什么胡人要来偷袭,这都过去七日了,女郎的说法也未实现!”
“快了!”暖君将短弓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你看外面的草有多高了?”
“半人高!”青儿一直关注着呢。
“半人高便够了!”暖君在草垫上躺下,对青儿示意了一下。
青儿探身吹灭了蜡烛,二人在深夜中相互依偎着轻轻入睡。
半睡半醒之间,青儿突然感觉被女郎推搡着:“青儿!你听,什么动静?”
她清醒过来时,只见暖君已经轻轻走到了帐帘处侧耳倾听。
只听帐外悉悉索索,突然闪进两个人影,那人影分明兵甲着身,举着大刀。
“女郎小心!”青儿一个打挺,抽出剑便砍。
夜影中四个人缠斗在一起,顷刻便有两人影倒地。
青儿拉着暖君的胳膊,看她有没有受伤,却听营地里已然大乱,众人皆喊:
“胡人偷袭啦!”
“胡人偷袭啦!”
青儿眼睛都直了,借着帐外燃起的火光,看女郎料事如神的睿眼。
暖君背着短弓,拿着短刀,拉着青儿出了军帐,见帐外大乱,自家兄弟和身着军甲的胡虏乱斗在一起。
青儿将女郎紧紧护在身边,娴熟的剑术流畅地贯彻着‘以轻巧破强悍’的准则,一路杀敌无数,非但护住了自家女郎,也从胡虏刀下救下了不少自家兵士。
乱战了一会儿,却见胡虏士兵越来越多,青儿情急之下,把暖君塞进了马棚的草窝下,一个人围着草窝斩杀来犯,暖君藏在暗处,用短弓与她配合。
二人就这样在乱战中厮杀了不知多久,终于听到马蹄和嘶鸣,刀枪声越发激烈,是自家援兵到了。
待酣战终于落下帷幕,便听有豪爽的声音传来:
“哈哈哈!这回可抓了不少活的!”
“还活捉了个护军!这下大将军可得给咱们整顿好的!”
“那女幕宾可不能死了!”
“陈家女郎!陈家女郎!”
“大将军说了,女幕宾要是死了!便要咱们陪葬!”
“陈家女郎赶紧出来!我知道你可没那么容易死!”最后一声暖君听出来,是张副将的声音。
她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草灰,从暗影中走出,端着一张短弓,萧然道:“张副将说的是什么话!战场上都是短命鬼,活着也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这明明是自己的口头语,说什么也没想到竟从一个女郎嘴里说出来,这女郎已经两次引用自己的口头语,她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张副将从高头大马上下来,朝陈暖君大步走去,但见她头上挂着草,手中端着弓,持剑的婢女在她身边神色俱厉地护着,堪堪有几分九天战女的神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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