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有鼾声响起,一深一浅带了间隔的呼噜声依旧是熟悉的味道,是爹爹池天海的声音。
借着不甚明朗的月光池迟看到了头顶的椽子。
地动前的她因着年幼还不曾拥有自己的屋子,一直跟随着爹娘睡。
正房住的是池老太,也是池迟的奶奶,东厢住着大伯池天山一家四口,西厢住着她们一家四口。
池迟垂眸,不,应该是一家五口。
她会好好守护那个未曾来到这个世界看上一眼的弟弟或者妹妹。
至于池家人口为何如此少,还是因着二十八年前的募兵,池老爷子一上战场就没再回来。
虽说只剩下孤儿寡母,但是当年池老爷子在大户人家当过护卫自家两个儿子也是学了些拳脚功夫的。
因着背靠仰天山,附近又有河,池家当初有恩于村里人,日子倒不至于过不下去。
而今更是三世同堂。
……
河南道青州北海郡双堆镇门里村。
这是她住了四年的地方,是她的家。
不再是梦。
她真的如愿回来了。
“娘,你在真好。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扑进那温柔的怀抱,嗅着那一股久违了的属于母亲的味道,池迟只觉的鼻头一酸不争气的再度落下泪来。
真好。
娘亲还能抱她,还能轻声细语的安慰她。
她真的回来了。
回来了啊。
池迟一面落泪一面微笑。
池母轻轻拍着怀里的人儿,胸膛一温,声音更是软了三度,“乖迟儿,娘咋会不在。都是梦,咱不怕哈,娘抱着睡好不好。”
平日里谁不夸一句她家迟儿乖巧懂事,谁家不羡慕她有这样贴心的小棉袄,就连柳氏自己都觉得这孩子格外让人省心。
可这几年别说做噩梦就是连大哭都不曾出现过的,乍然反常让柳氏顿时心慌起来,前段日子王贵叔家的小孙子也是接连几日大哭不已,说是招惹了脏东西……
赶明儿一定要同婆婆说下。
柳氏虽这般想着,可不妨碍她语调轻柔的哄着怀里粉雕玉琢的池迟。
轻轻柔柔的声音一点点传来,暖着池迟的心。
池迟毫不犹豫的答应,一个“嗯”字声音扬的高高的。
带了诉不尽的喜悦。
香香软软的怀抱里,池迟闭着双眼却丝毫没有睡意。
虽历经了三千世界见了不一样的风景与国度,可池迟念念不忘的只有家人。
摸着自己肉嘟嘟的小手,瞧着那乌漆嘛黑的椽子,池迟满意的笑着,笑的就连滚落的泪水都带了一股子甜。
她清楚记得自己是在逃荒路上因着高热被占据了身体。
而逃荒的伊始则是因着地动,也是她在历经三千世界里知道的地震。
而后是大旱,蝗灾,南方暴雨发大水,节度使哄抢地盘,征兵。
青州因着地动损失惨重,接连传来的则是征兵的消息,不得已踏上了逃荒的路。
而今,一切都未开始。
清冷月光下,池迟的睫毛不住翩跹。
泄露着她激动的心情。
不过片刻,池迟就紧张起来。
瞧着自己的小肉手,说是三岁,四岁都使得。
现今,她最重要的就是确认自己的年纪。
希望可以有更多的时间。
如此想着,池迟挥着小胖手,试探道:“娘,等过了年,池迟就六岁了,能帮着娘做更多活。”
话一出,柳氏哭笑不得,六岁,可真敢想啊。
“娘的迟迟现在才三岁半,等到冬日过了第四个生辰才算满了四周,过了年虚岁也才五岁,哪里来的六岁。”
小丫头也不知怎么算的,就那么想长大帮忙?
她倒愿意闺女慢些长。
确认了年份的池迟虽有些遗憾地震在今年发生,可已经提前回来就很好了,“那迟迟也是大孩子了,能帮娘亲。”
“好,娘的迟迟是大孩子了……”柳氏的声音带了浓浓的欢喜,这是她的小棉袄啊。
手一下下轻拍着池迟的背。
小孩子本就贪睡,更何况池迟当初魂魄几近灰飞烟灭,后来又执行了三千世界的任务后又日日受着往事煎熬。
从无一日安心。
现今知道自己已经回来,又确认了时间,闻着那令人熟悉安心且怀念的味道让池迟止不住的放松。
思绪越来越发散,眼皮越来越沉。
饶是让无数人与统子崇拜的池迟终是在自家亲娘柳氏极有韵律的拍打中进入了梦乡。
唇角还挂着甜甜的笑。
良久把人摆正盖了被子的柳氏借着月光不由自主的弯了唇角。
果真是孩子。
刚刚还大喊大叫着不要,也不知做了什么噩梦,随后就能轻声哄她。
此时虽睡着可那笑颜瞧的人心头发软。
柳氏躺在一边,一面继续轻轻拍着池迟的背,一面细细思索着。
不消片刻,这思绪就跑远了。
……
尚不知情的池天海依旧很有节奏的打着呼噜,一声接着一声。
熟悉的旋律带着柳氏也沉入了梦乡。
因着心里装着事情,柳氏早早就醒了,伸手一摸,池迟的枕头都湿了大半,人也紧紧皱着眉头。
低低唤了两声见人未醒,柳氏赶忙披了衣裳,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往正房去。
“娘,娘您醒了没?”
原本浅眠的池老太听着老二媳妇那焦急的声音,心下一沉,不等多想披了衣服大跨步就到了门边,“出啥事了老二媳妇儿?”
“娘,昨儿迟迟半夜哭醒了,直嚷着什么不要,我寻思着是做了噩梦,哄睡着的时候还带了笑……可刚我摸着那枕头都湿了半个,我怕是……”
这话让池老太不由皱了眉头,自家这小孙女是最乖巧贴心的。
不论是在儿媳妇肚子里还是出生后,都格外乖巧,就连学走路那会摔了都不会哭闹,见了人更是咧着嘴笑,小嘴更是甜如蜜,不单池家人爱护,就连村子里的人都十分喜爱池迟。
至于为何叫迟迟,只是因着这孩子晚生了半月。
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不怪柳氏会慌。
“那还等什么,快去瞧瞧。”若真的是做噩梦还好说,就怕是招了什么……
池老太说完就拉着柳氏急急往西厢跑去。
鼾声如雷,池天海依旧四平八稳睡得香甜,一旁的池迟小脚丫子正搭在枕头上,整个人眉头紧皱。
只一眼,就让刚踏进房门的池老太登时气血上涌,快步上前。
迷迷糊糊的池天海睁着不甚清醒的眼睛,龇牙咧嘴,“娘,疼,疼疼,您别拧了。”
一面说一面瞧一眼后跟进来的柳氏,“这熟饭了啊,我这就起,辛苦娘喊俺。”
“吃吃吃,一天天除了吃你还知道个啥。睡得跟个死猪似的。”池老太虽嘴上怨怪着儿子不过手还是松了力气,毕竟今年一直干旱直到昨儿两个儿子才算挑水把地都浇了一遍。
池天海一面揉着耳朵,一面耸动鼻子又嗅了两下,这天还黑着,也没熟饭,娘来干啥了。
自来保持警惕的池迟也听到了声音,那些她心痛到窒息的梦也一一退去,一时有些愣怔。
这是奶的声音,还有她爹爹的。
一个翻身,双手撑在炕上,有些迟疑随后便是盛大的惊喜,小奶音里带了些沙哑,“奶奶。”
真的是奶奶。
那一双圆圆的眼盛了满天星辰,婴儿肥的脸上挂着笑,不甚乖顺的头发在耳边炸开。
白白净净,可可爱爱。
只那眼眶通红,似刚出生的小兔子又如在山林深处偶然惊动的麋鹿,单一眼就让人无限怜惜。
循声望过来的池老太也不顾数落池天海,直接伸手抱起了池迟。
一扫刚刚嫌弃幺子不成器的模样,笑呵呵的应着,“奶的乖迟迟啊,睡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