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昭睁开眼睛,头疼欲裂,左肩的伤口血已凝固,隐隐撕痛,他正欲起身,这才发现自己坐在地上,手脚都被麻绳捆住,手背在身后,背后传来温热的体温,似是还有一人,他扭头用余光瞟去,冉柔也被同样姿势束缚,低垂着头,还未清醒。
他环视四周,这间屋子不大,南面有一窗户紧闭,微弱的光线就是从那里射进来的,房内唯一的陈设就是一张大木桌,桌上的东西他并不陌生,前几天还在使用,是各式各样的刑具,有锤子、斧子、钉子、刀片、匕首、夹板......总之是应有尽有,看得人心里发毛。
“喂,冉柔,醒醒!”陆平昭摇晃背部,想用这种动静叫醒冉柔。
一连叫了几次,冉柔才掀起了眼皮,抬起了头,她四下张望,疑惑问道:“这是在哪?”
“估计是那帮匪徒的老巢。”
冉柔很快想起了发生的事情,“我看当时那样子,他们是要抓你,那绑我干嘛?”
“我也还没想清楚,不过你应该庆幸他们要抓你,不然你早没命了。”他压低了音调,继续说道:“抓我们的人绝非善类,他们人多,武功又高,硬闯没有胜算,不如你我二人暂时联手,先逃出去再说?”
“和你联手?”冉柔沉默片刻,“你有什么计划?”
陆平昭的目光汇聚到木桌上的刀片上,那刀片小巧,体积只有飞镖一半大小,刀身轻薄,常用于精细切割人体身体组织,受刑者可谓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们要拿到那个刀片。”
冉柔闻言,冲着门口大叫起来,“快来人呀,这厮想要逃跑,还辱骂你们!”
两名大汉夺门而入,眼中闪烁着无法遏制的怒火,厉声喝道:“你这娘们叫什么叫?”
冉柔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甚为娇柔,“这个男人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我恨他入骨,没想到他刚才还侮辱你们,说你们是贱驴蹄子,不得好死,若不是被你们绑着,早把你们抽筋拔皮,挫骨扬灰了,还说......实在是太恶毒了,我都听不下去了。”
其中一名大汉面部气得扭曲,鼻翼一张一翕,怒气滚滚,像是一只暴怒的狮子,要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吞下那只“小猫咪”,他紧握着刀,寒光闪闪,随时可能砍下陆平昭的脑袋。
“老三,别激动,他死了我们就拿不到银子了。”另一名大汉劝阻道。
这个老三早已气得面红耳赤,哪里还忍得住,他将刀扔给那名大汉,走过去对着陆平昭就是一拳,陆平昭瞬间觉得脸颊肿胀,嘴里泛起腥甜。
“妈的,我倒是要看看你如何将我抽筋扒皮,挫骨扬灰。”老三粗鲁地将陆平昭手脚的绳子解开,“让我看看陆大将军的厉害。”他又转头对那名大汉说道:“别插手啊。”
陆平昭手脚已经被绑了有些时辰,酥麻不已,他转了转手腕,和老三肉搏起来。老三身强体壮,一身蛮力大如牛,他一拳冲着陆平昭挥去,对方闪躲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后退了好几步,他再一脚飞踢而上,陆平昭如流星般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跌落到木桌之上,只听“轰隆”一声,木桌断裂,刑具四散。
陆平昭被打得躺在地上,眼冒金花,全身骨头像是被齐齐斩断般得疼,双手掌硌在尖锐的刑具之上,已是血迹斑斑。老三抡起拳头,直接坐到他身上,左一拳右一拳,他就像是砧板上的猪肉,任人宰割。
“够了,老三,再打就把他打死了。”大汉呵斥。
老三见陆平昭双颊红肿,嘴角布满血渍,他朝对方脸上吐了口唾沫,“啊呸,什么龙彪军的大将军,原来是个纸老虎!”他搜索一番,确认没有顺走东西后才粗鲁地再次将对方的手脚捆上,扔到地上,得意洋洋地和大汉离开了房间。
陆平昭待脚步声远去,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你下次行动前就不能先和我商量商量?”
“谁叫你之前可劲儿折磨我,这是给你的教训。”冉柔不以为然,“东西拿到了吗?”
陆平昭双手背在身后,倒在地上,他想要努力让自己立起身子,可挣扎一番,实在没有力气,“拿到了,需要你帮我取出来。”
“在哪?”
“我将它藏在我的手掌之中。”
“你是让我将刀片从血肉中抽出来?”冉柔想想都觉得钻心的疼。
“对,别废话了,快开始吧。”
冉柔为了摸清刀片具体位置,只好迎合他的姿势倒在地上,打着滚地靠近他的身体,虽早已有心有准备,但看到他手掌时也为之一震,刀片绝对是入肉三分,才会被表面血迹遮盖,不被刚才那两人发现,“那我要开始了,你忍着点。”
冉柔再次灵巧地打了一个半滚,让自己和他背对背,双手在绳子的束缚下艰难地靠近他的手掌,当她摸到那皮肉外翻之处,两根手指渐渐探入,够到那片薄片,接下来也是最痛苦的时刻,她的指尖微微有些颤抖,此人真是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别人对自己下狠手能忍的没什么,自己对自己下得了狠手的实属凶悍!她不禁在心里默默作揖。
随着刀片慢慢被拉出,陆平昭咬紧牙关,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身子也痛得微微抖动起来,这样的苦难,他早已经历过无数次,挨过刀、被刺过剑、断过腿、忍过鞭,他都一个人撑过来了,如今这点儿又算什么呢?
终于,刀片被完全取了出来,冉柔犹豫,“我若割开你的绳子,你不会自己跑了吧?”
“不会。”
冉柔用刀片割开他缚手之绳,他很快地解开了脚上的绳子,也帮冉柔身上的绳子解开。
陆平昭顾不上身上的汗腻血腥,踮着脚尖移到大门处,示意冉柔安静,他贴耳过去,能听见门外有人呼吸之声,看来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他重新回到房内,目光锁在窗户上。
“你动作能不能快点?”冉柔一边放哨,谨防有人进来,一边催促。
陆平昭推开窗户,“要不是我肩膀受了伤,能这么慢吗?也不知道当时是为了救谁。”冉柔想到那时情景,乖乖闭上了嘴巴。
窗户外是亭台水榭,显然他们处于一座宅邸之中,他张望一番,确认四下无人才一跃而下,冉柔紧随其后,一个没立住,差点摔倒,幸好被对方搂住了腰,这才避免了一出悲剧。
冉柔见眼前之景,不由得发出感慨,“哇!那帮匪徒的宅邸真气派。”毕竟屠龙军的山洞里可见不到这样精致的庭院。
二人一路谨慎寻路,不发一言,陆平昭突然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窸窸窣窣的脚步正从前方长廊而来,按照脚步声推算,那些人离他们已经很近了,眼下找其他的路怕是来不及,再说他们也不能保证其他路就不会遇见其他人,他没有再多想,一把将冉柔拉进了身旁的房间,里面有没有人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还好,这间屋子并无人居住,不知是不是关门的声响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他们在此门前停下了脚步。
陆平昭瞥见角落立有一红色漆木衣柜,拉着冉柔便躲了进去,刚合上衣柜的门,就听见房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了,他透过柜门狭长缝隙,瞧见五名大汉正在房中打量。
“这什么人也没有呀?是不是你听错了?”
“有可能吧。”
“走吧,金主快来了。”
他见大汉们有意离开,悬着的心放了一半,余光一扫,这一扫不得了,冉柔由于柜里的空气杂质灰尘多,正在努力抑制喷之欲出的喷嚏,眼瞅着就快要忍不住了,他刚放下一半的心又提了起来,眼见外面几人还没有彻底跨出那门槛,他一伸手,捂住了冉柔的嘴巴。
二人腹背紧贴无隙,一阵女子特有的淡香从她的领口肩颈处漾出,陆平昭不由地心思荡漾,面颊微热起来,一瞬将目光从冉柔身上移开。等那五人彻底离开,他才松开手,双颊绯红地出了衣柜。
冉柔鲜少瞧见他这番模样,调侃道:“你脸怎么这么红?”
“热的。”
“我以为你是情场老手。”
“爱情上不是,另一方面可能是。”他再次贴到门边,想要确认那帮人已经走远。
冉柔这是第一次仔细观察起眼前这个义国人,五官阳刚,剑眉凛冽,眸子炯亮,鼻梁挺立,睫毛浓密纤长,算得上俊美。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对话声。
“张将军,这边请。”
“你确定陆平昭和那两个蒙京犯人都还活着吧?死了可就便宜他们了。”陆平昭一听这声音,顿如五雷轰顶,除了张韧,谁也发不出这种既沙哑又洪亮的声音。
“我们到时,只看到了个蒙京女人。”
“那也够了。”张韧发出一阵冷笑,传来阵阵寒意。
“张韧真是个贱人,我不会放过他的。”陆平昭低声怒骂道,眼神中透出狠厉。
“你认识那人?”
“有点私怨,我们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二人顺利地避开了各路耳目,悄然而出,并行向前。
冉柔问道:“你还要带我回去吗?就算死我也不会说出据点的位置。”
陆平昭许多话卡在喉咙,过了很久才甩出一句话,“看在刚才的份上,我就当没抓到你,下次见面,我不会手软的。”见冉柔没有说话,他继续说道:“其实我不明白,你们蒙京人为何要当逆贼,义国虽然占领了你们,但是也为你们带来了先进的文化,比如医学、诗经、骑射等等,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教化的过程,也是让你们摆脱野蛮,帮助你们进步的过程。”
冉柔不屑地“哼”了一声,“义国要我们放弃自己深爱的文化,自己的土地,过程何其痛苦,但在你们的世界里蒙京人却没有一个平等的地位,在你们的眼里,蒙京男人都是暴力的,蒙京女人都是放荡的,蒙京人生来就该是被奴役的,难道我们不该争取自由吗?难道我们不该和你们享有一样的权利吗?摆脱原始的生活并不能给我们带来幸福,只是摧毁了以前那种自由纯粹的日子。”
陆平昭微微愣住,他和所有义国人一样,对于蒙京人的遭遇太过熟悉,熟悉到认为那些都是理所应当的,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观点。
冉柔微蹙眉头,眺望远方,“那是什么?”
陆平昭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什么也没有看到,但觉后脑勺一阵疼痛,被敲晕了过去。
“对不起,我还不能完全信任你,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你不会跟踪我。”冉柔将他拖到不易被人发现的角落,她简单帮他把手掌和肩膀上的伤口包扎,不自觉地伸手摩挲着对方的眉骨,她以前以为义国贵族青年大多喜爱风花雪月,花冠丽服,而眼前这人晒得黝黑,骨子里透出一种狠劲儿和坚毅,真是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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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忘背着手走进殷府,温玉正在院中和孩子们嬉戏,瞧见他前来,莞尔一笑,迎了过来,眼神柔若春水。
他从背后抽出手,是一枝淡色茉莉,两人相视一笑,他将茉莉插在温玉的发髻之上,也不知是花衬托了温玉之美,还是温玉衬托了花之美。
“为何送我这茉莉?”
毕忘撩起她的一缕秀发,弯下腰凑近轻嗅,茉莉花香如薄雾般轻盈,“茉莉有一种淡淡的香味,一丝丝淡而又甜美的味道,和你头发的味道很像。”
毕忘猛地睁开眼,母猪在旁处拱嘴吃着东西,不知怎么的,脑海中竟然闪现出这样的画面,最近这段时间,他感觉自己能记起的事情越来越多,零散的记忆碎片也越来越多,相信再过不久,这些碎片终会连成一片,告诉他过往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