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绛差点呛住,耳根隐隐泛起绯色。
但也没有多闪躲,眼神坦荡地直视江母,干脆道:“是,阿姨,我喜欢他。”
她本不是冲动的人,但直觉使然,不知为何她并没有在这个和蔼又温柔的女人身上感受到太多敌意。
江母点点头,眸光带着赞许地勾唇,“小绛真是一个很勇敢的孩子呀。”
她的视线有些恍惚,似乎透过眼前的陶制茶盏,看得很远很远。
许久才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叹息一声,“把衍衍交给你,我也是放心的。陪我这中年人谈谈往事,小绛不会觉得无趣吧?”
宋绛心头一动,眸光似乎带上了些许探究意味,江母浅笑,抬手用指节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饮下一口茶,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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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选择略过,江母往事。)
我从小生活在一个虽然不算富裕,但幸福温馨的普通家庭,父母恩爱,姐妹亲密友善。
我从小就是一个乖巧的孩子,在学生时期安分守己地学习,没有谈过恋爱,直到考上了很好的大学,于是去了更大的城市开始工作。
那时我和一个客户一见钟情,很快陷入热恋,我们情投意合决定成婚,但爸爸妈妈并不看好我和他的婚事。
我的姐姐性格活泼淘气,但服从了爸爸妈妈的安排,嫁给了一个保守的家庭,从此只能收敛性子,甚至因为丈夫失业独自承担了家里的收入来源。看着姐姐总是一副低落的模样,我决定就算无法获得父母的认可,大不了就不办婚礼了。
这是我的初恋,身为从小被家庭保护得密不透风的单纯女孩子,并不知道婚姻里有很多事情是比爱更重要的。
江乍南的家境其实相当殷实,但他决定自己闯荡空手起家,他说最喜欢我这样乖巧又温婉的女人,说我一定是他的贤内助。
我们领证住在一起了,但只住在环境不太好的廉租房,很快我怀孕了,爸爸妈妈听闻这个消息,态度也稍微松动了一些,但我还是没有回去看过他们。
为了孩子他更努力打拼,让我辞职回家好好养身体,虽然怪怪的,但我还是觉得很幸福。
没几天姐姐分娩了,她打电话过来哭着说,她夫家嫌弃这个女孩。我的情绪也被影响,闷闷不乐地问江乍南,他会不会也这么对我。
江乍南笑眯眯地摸摸我甚至还没鼓起什么弧度的肚子,“想多了,我发誓这辈子一定会好好对这个孩子和你。”
孕晚期时,姐姐哭着打电话给我,说爸爸走了。也许是情绪波动太大,我当天就早产了,是个很可爱的小男孩。
虽然留下了病根,从此身体越来越差,但我依然觉得很值得。
他叫“江清衍”,我叫他衍衍。
江乍南更拼命地赚钱,常常几天看不到人,频繁地开始应酬,烟灰缸里的烟头也越来越多。
虽然他的态度有些变化,但我也理解,都是为了这个家。这段日子还算是平稳。
几年时间里,衍衍很快长大,会走路、会说话,江乍南也真的让事业蒸蒸日上,我们过上了更好的生活、住进了更大的房子,我也越来越相信他当年说的誓言。
一切的转折是在衍衍要上幼儿园时,我们因为择园的事情吵起来了。
他说要选择最贵的最好的国际园,但我列举了很多我认为对孩子来说比面子更重要的,他摆摆手说,“就读过几个字还自认为有见识,你这娘们儿懂什么?”
我实在委屈,就不可置信地反驳几句,江乍南不耐烦地瞪着我,“你他妈说完没,屁话这么多还不是个没用的娘们儿,还不是靠老子养着你!”
明明是他让我辞职在家,还不是我带孩子做家务?
我抽泣起来,他那张英俊的脸勃然变色,用他的西装外套捂住我的口鼻,几乎变形,再一下一下用拳头砸我的腹部,将尖叫都堵住,他狰狞扭曲的样子和很久很久前笑眯眯和我承诺的男人重叠,让我更加窒息缺氧。
直到濒死时,四岁的衍衍不知什么时候踉踉跄跄走过来,在旁边眨着泪光闪闪的大眼睛,他放开了我,拂袖而去。
我很久很久没有缓过神来。
再后来,他几乎再也没有给我什么好脸色,在外面越发光鲜亮丽,回家就把所有的气发泄出来,那些怒吼和拳头甚至不需要什么理由。
即使我再拼命,好说歹说叫他起码放过衍衍,我还是没能给听话又懂事的宝贝儿子撑起一个起码安全的童年。
他聚会时会带我和衍衍出去,暗里威胁我好好表现,明面上又堆起笑脸,让我作呕。
从此,我好像堕入了地狱,也连累了衍衍。
在衍衍十几岁时,江乍南病死了。
我终于自由了,于是告诉爸爸妈妈,明天我要带着衍衍回家了。
姐姐很激动,妈妈虽然没有表现出多么兴奋,严肃的语气却有些抖。
当天,我收到了靠近老家边那座山体滑坡,多人遇害的消息。
刚想去找妈妈询问是否平安,就发现屏幕上有一条来自于姐姐的信息:[小丫头,明天你一回来就有好东西吃了,我和妈妈去老地方找菌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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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母垂眸,久久没有再说下去。
一开始,宋绛就隐隐能猜到结局。在这样的老房子一般都是家里的老年人居住的,但今天并江清衍的外祖父母没有出席。苏澈风赶来了,这样阖家欢乐的团圆日子,却没有她的母亲出现。
江母是温柔、谦和又纯良的内心,也有着不卑不亢、坚强倔强的本性。
很幸运,这些特征都完整地保留在了江清衍身上。
“因为我和江乍南的错误,让衍衍没有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庭,”江母低着头,深色的眸子似乎有泪光闪烁,却强撑着不肯哭泣,“衍衍从来不会让我操心的,但我知道他其实并没有表面那么开朗……只有你……”
江母仰起头,拭了一下眼角,“知道小绛真的喜欢衍衍,我其实是很开心的,但是衍衍以前的日子过得太苦了,也有很多心结……”
意气风发的少年身上总是沉淀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内敛,是源自于渊博的学识,更是因为那些深入血液的经历。
就像如玉白润、骨节分明的手上,却永远留下了那个浅浅的疤痕。
“以后可能会有点艰难,但是衍衍真的很好,小绛愿不愿意陪他一起走出来?”江母低着眉,粗糙的大手覆上宋绛的。
“谢谢阿姨,我想明白了,”宋绛低头默了一会儿,随即抬眸坚定道,“我愿意。”
叫她怎么会不愿意?
她爱的少年有最最好看的眉眼,在万般明媚的某一天如和煦夏风闯进她的世界。
从厌恶到吸引,一点点沉溺沦陷。
本想点到即止,原应及时止损。
哪想前所未有的炽热爱意覆水难收,每一次心动都万箭齐发将小孩淹没。
明知他不是属于她的太阳,她也要贪得无厌一次。
“我就说小绛被谁拐走了,原来在这儿窝着呢,好生热闹,”苏澈风抓了一把瓜子,笑吟吟地上了楼,“来,为了小绛早日泡到那臭小子干一杯?”
“是嘛,小风最懂这个了,来给小绛支支招。”江母举杯,眉眼都弯起来,深邃的眸子亮晶晶的。
……
江清衍上阁楼想要讨杯热茶时,宋绛已经和江母相谈甚欢,身边还坐着不知什么时候溜上来的苏澈风。
“聊什么呢?”江清衍笑声问道。
三个女人意味深长地互相对视一眼,齐齐笑出来。
江清衍:……?
行。
“姑奶奶们,我买了小烟花,”江清衍无奈道,“不下去玩玩?”
“有没有‘二踢脚’,给我整上。”宋绛期待地搓搓手。
拿着一小捆“仙女棒”的江清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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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因为小商店卖断货了,宋绛没有买到心心念念的二踢脚,蔫巴巴地只能空手而归。
“怎么对二踢脚执念那么深?”江清衍点燃了那一小根仙女棒,呲地一声,一簇小小的火光灿烂地绽放。
其实还挺好看的。宋绛懒散地眯眼,“很久以前那个养我的畜生抠门儿,不让放烟花爆竹,但我总听村口那几个小孩儿讨论二踢脚,总之馋到现在了……”
还没等宋绛接过,那光芒倏地熄灭了。
江清衍蹙眉,干脆把整束给点了。
宋绛挑眉,似乎不知道还能这样,明亮的光焰仿佛在昏暗的小巷炸开,也在她浅色的桃花眼中燃了一盏星光,甚是漂亮。
她笑着抬眸,恰巧撞见江清衍正专心致志地偷偷看着自己,他的眸光那般清澈,竟是比烟花还要绚烂几分。
“看什么呢?”宋绛似笑非笑地挑眉,靠近一步死死盯着他。
她生得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带着迷离审视他,叫人心头一跳。
这是犯规的。
江清衍不敢看她的眼睛,偏开目光,后撤半步,“你想看过瘾的?零点整的时候……”
答非所问,心虚了。
宋绛啧啧咂嘴,摇摇头也懒得听他再转移话题,转身直接跑路,“有点冷,走了。”
江清衍愣在原地,回过神时只剩下手里握着的熄灭的烟花棍儿。